齐溪眼中的真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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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溪知道，杨芳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1995年冬天，7名嫌疑人在两分钟内连开9枪，致一名押钞员当场死亡，然后劫走1500万元现金。这桩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武装劫钞案件在后来被称作“12·22番禺抢劫运钞车案”。其中2名主案犯曾辗转多地，在持续逃亡21年后才最终被警方抓获。

齐溪主演的新作《第八个嫌疑人》便是改编自这一真实案件。故事中的陈信文（董成鹏饰）冒用了莫志强的身份，带着表弟陈欣年（孙阳饰）落脚在云南的边陲小镇。他看起来似乎真的成为了另一个人，并娶妻生子过上了安稳而普通的生活。齐溪饰演的就是陈信文的妻子杨芳。

“首先吸引我的，这故事是一个真事儿，并且周汶儒先生真的是非常用心地创作了剧本，内容上的核心表达、每一场戏的转折都非常好看。阅读剧本的过程特别像在看一部非常精彩的小说或是真实的案件描述。”齐溪说。起初，她对于发生在杨芳身上的事儿感到“匪夷所思”，诸如“她真的完全不知情吗？”这样的问题反复盘旋在齐溪的脑子里。

这种始终游离着的判断牵着她想要去探索，包括在创作周期中她也反复和导演李子俊及编剧探讨这当中的分寸与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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衬衫、连身裤、领带及耳饰

“做演员比较幸福的一点是，好剧本的文学性与表达内核会让人在精神层面变得丰富，可以有很强烈的感知，你会通过与一个人物的对话来捕捉和思考自己的个人需求。看《第八个嫌疑人》的时候我就会想，我自己能有杨芳这么牛吗？”齐溪回忆道。她不知道自己如若面对了与杨芳相同的境遇，还能不能面对余生？该如何度过余生？

事实上，通过调阅案卷他们发现，现实中的杨芳依旧独自生活在原来的地方，经营着父亲留下的那家瓷砖店。更为巧合的是，她的店铺所在地和剧组取景的建材市场是同一个，两个地方就隔着几间铺子。“当然，她是藏起来的，但我离真实的她其实是很近的。”这种触不可及的感受，让齐溪觉得微妙极了。

判断

在拍摄地云南省瑞丽市生活，齐溪时常会感受到一种“魔幻现实”。

例如其中一场戏的取景地有一尊巨大无比的佛像，旁边立着一棵需要许多人手拉着手环在一起才能抱住的古榕树。那儿也是瑞丽一处比较出名的景点，当地人会来拜这棵树，齐溪觉得那树都已经“成精”了。与此同时，她又觉得那个地方完全不像是一个景区——旁边就是工地，像被时间遗弃无人看管的样子，但能看到一些现实世界里的东西，那感觉“奇妙又好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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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真实的氛围成为触发齐溪创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游离或隐藏在真实世界背后的隐秘是杨芳还未曾察觉的挣扎——“站在她的角度上，这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结果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个警察，告诉她自己的丈夫是个杀人犯。”“她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她要相信自己眼中的，那个每天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还是照片里那个别人口中的人？要怎么去信？”不断做出判断并解答这些问题的过程就是齐溪靠近杨芳的过程。她认为在得知真相后，再去看待丈夫时的杨芳一定是毛骨悚然的，但因为这些年和丈夫生活在一起，又有了共同的女儿，最终她选择了隐忍与承受。

“从我个人的创作层面来说，因为角色、创作氛围、对手演员都不同，所呈现出的结果也是不同的，但相同的是，在当下的那个时间段里我是投入了自己最大的心力和创造力的。”对于杨芳的创作，齐溪依旧以现实主义为基础，除却戴了一个整头套和把自己吃胖了一点以外，没有其他过多的辅助手段。现在翻回头看，她也不能确定如果再来一次，自己还能不能演出当时的那个样子。

导演李子俊和编剧周汶儒都受训于传统电影工业背景下，身上葆有老派香港电影人的务实与专注，也都是从基层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在齐溪的印象中，李子俊是个从来不会发火，对待合作伙伴温和且善意十足的人，但同时对自己的审美和需求有着明确的认知与判断。

齐溪说：“他需要200%的表演浓度，比如某些戏我们如果完全按照现实主义的方式处理，就会撑不住那么强烈的戏剧冲突，表演分寸降级以后就盯不住这样的表达了。后来我在配音的时候看一些片段都觉得，我的天啊，情感也太激烈了，那种冲撞好难演。” 

在片场，饰演女儿的小姑娘跟编剧比和剧中父母的关系还要好，周汶儒每天就带着小姑娘，全程都特别上心。齐溪觉得，周汶儒就像是剧组里专门带小孩的演员副导演，她后来想过周汶儒为什么会这么做——组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用看得见或潜移默化的方式帮助彼此沉浸在某种创作氛围中，这种踏实的东西给了齐溪十足的安全感。

小而美

相较于《第八个嫌疑人》的浓烈，电影《不虚此行》的创作过程对齐溪来说则是清浅、安宁的，是一种近乎过日子的方式。

起初，曹保平导演给齐溪去了个电话，说有个角色很像她。尽管在此之前两人从未有过合作，但齐溪一直敬重和欣赏曹导，她很好奇对方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齐溪说：“这个角色跟我以往的大银幕形象有些不同，这样的角色在别人那儿一点不新奇、不新鲜，我在电视剧里演过有类似特质的角色，但在电影创作中，大家一般不会把我往这样的角色身上套，会找别人。但曹保平导演直接给了我，觉得我适合，他能够看到我性格里面某些不一样的东西，我挺高兴的。”邵金穗，一个平日里有着稳定工作的小城女青年，依托兴趣在网络上做兼职配音。在齐溪眼里她心直口快，莽撞又多少有点儿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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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邵金穗这一个人物打动齐溪，整部作品中其他的人物关系也令她动容。比如与癌症抗争许久，背负着人生曲折却洒脱到“巨帅”的方阿姨；颇具东方色彩的对于男性代际关系的描写等等。初始阶段她还特意问了男主角闻善将会由谁出演，在听到胡歌的名字后，齐溪一拍大腿。“合作完之后我还是这句话，我想不出有谁比胡歌更适合这个角色。我觉得刘伽茵导演和曹导在选角上有着特别敏锐的嗅觉，其实对于一个角色来说，判断一个人是否适配挺重要的，选对了人，这个人物的一半就已经立起来了。”齐溪说。

“在邵金穗和闻善的段落中，我最喜欢的是这两个人的人物关系不同于常见的异性关系。我跟导演也探讨过：他俩是在谈恋爱吗？他们是情侣还是哥们儿？彼此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愫？”带着诸多的疑问与不解，齐溪投入到故事本身中去。

她说自己也是一边拍，一边在感受、判断以及做决定。齐溪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存在着异性之间才会产生的情愫，但未必指向一段稳定的亲密关系。她描述这是一份极其美好，在一些特殊时刻会撑住彼此的关系。因由这样的前提，在后期处理两个人聊天的口气、相处方式时，便会朝着“不会谈恋爱”的方向处理。在齐溪看来，对于长久自我封闭的闻善来说，邵金穗就是那个忽然撞进怀里的人，因为他们彼此深知，或许一别便不会再见，于是才会向对方敞开心扉。更何况邵金穗根本就是一个过于简单、坦率和直愣愣的姑娘，“神奇而诡异，交织出了一种很奇妙的友情”。

在文本设置中，邵金穗生活在甘肃省天水市，但因为彼时的现实状况，齐溪并没能有机会到实地做人物观察。她开始在身边的朋友里寻找，后来，她忽然想到音乐人张玮玮是甘肃人。“他说太巧了，我们家兰姐（张玮玮的母亲）就是天水人，然后直接给我和他妈妈建了一个群。那段时间我就天天骚扰兰姐，阿姨热爱文艺又非常热心，给我讲天水人是什么样的，帮我了解他们喜欢吃什么、性格是怎么样的。”齐溪慢慢发觉，邵金穗之所以是如今这个干干净净、毫无企图心的模样，是因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是她认为编剧在建立人物上的独到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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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韧

齐溪还挺喜欢小而美的剧组。

她觉得《不虚此行》的拍摄让她找回了念书时拍作业的纯粹和单纯——走到哪儿永远是最精简的配置，就窝在一个普通的居民区默默拍。剧中闻善家里确实有一窝流浪猫，所有人为了不惊扰到刚完成生育的猫妈妈，动作都是轻轻地。后来，这个细节也被收录进了片尾的花絮中。

齐溪逐渐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

她说：“以前演一个角色会有一个标准，我脑子里会提前设想我要演成什么样。后来我发现，别想了，没用，这也是我跟娄烨和曹保平导演合作后慢慢发觉的。曹导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说：‘别追。比如有一个情绪，可能这遍你演成了，下一遍就演不成，人的情感都是流动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无数遍复制同一种情感，我之前特别容易较劲。但在拍了《不虚此行》之后，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放过自己，放过所谓追求完美的执念，这样反而更轻松。至少目前是，以后不知道还会怎样。”

原本的提纲设置中有一些框架更大的问题，例如纵观整个职业生涯，有没有一些特别的时刻等等。但随着聊天的深入你会发现，真正有趣的是听她描述那些真实发生的瞬间，去看看属于她眼中的世界，看她眼中的人和事儿。

她的职业生涯，就藏在这每一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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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溪生长于西南之地，自小学舞，舞蹈也一度成为她生命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后来，她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排练厅成为了她的游乐园、修炼场。2008年起，她活跃于戏剧舞台，成为经典剧目《恋爱的犀牛》中“最冷的明明”，演出超过七百场；2011年开始参演电影，并在一年后凭借《浮城谜事》斩获多个专业奖项；10年后，齐溪凭借《奇迹·笨小孩》中汪春梅一角，荣膺第3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配角。

生命力是她赋予每一个角色如野草一般的自由，是属于齐溪自身的一部分。

“我在反抗的东西前几年就已经不存在了。那个时候我疑惑，为什么要看脸去评判一个演员的能力？明明念书的时候老师说了生、旦、净、末、丑，什么样的演员都会被需要，就看戏好不好。那几年有非常强烈的情绪，会想不通。现在我不纠结了，因为你也不知道哪阵风刮过来，一切就都变了走向。”

认可会成为一个人的底气，但更多的是对于自身的了解。这些年，齐溪认真地感受生命给予她的馈赠，特别是成为母亲。

女儿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判断，比方说明确拒绝某一种食物。每当这个时候，齐溪就会说：“你试试，不爱吃就吐出来，吃了再说嘛。”从前她认为自己绝对不可能去参加综艺节目，但去了立刻感受到彼此之间的给予，以及各自不同的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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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ies Van Noten 钉珠上衣（作颈饰）

问她，时间教会你什么？

齐溪说：“不要太快下一个定论，但也无需改变自己。”

摄影 / 林嘉杰Greg Lin Jiajie 

编辑、造型 / Jal Lu

艺人统筹 / 朱臻祺 

化妆 / 薛冰冰

发型 / 文智@THE FUR

 制片、美术 / C·SIDE @cside_production

采访、撰文 / 在安 

造型助理 / 苹果、小凡 

设计 / Yan